第八百一十章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,抚有蛮夷以属华夏 (第2/2页)
如果日后青霉素、金鸡纳霜等等药物的产量,进一步提升,朱翊钧会把第四项基本人权,写到会典之中,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到。
如果可以的话,他想把衣食住行都写进去,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重要的食,其他的都等吃饱了才有现实意义。
廷臣们都是久经考验的封建帝国战士,他们千军万马的闯过了院试、乡试、会试、殿试,在复杂而且多变的斗争中,爬到了文华殿的高位。
陛下这番话没有说完的潜台词,其实廷臣们都非常明白。
做到这些人,人就只是像个人,而不是活生生的人,那陛下对人的定义,标准其实就非常非常高了,那就是自由人。
陛下根本不满足眼下万历维新取得的成就,甚至认为这些成就只是发端,只是开始,张居正描绘的五间大瓦房极好,陛下追求的五间大瓦房,很难很难实现。
三十年,五十年,大约才能步入正轨,历史的反复性,注定了几百年都难以实现。
陛下完美的履行了当初的许诺:少年负壮气,奋烈自有时,壮则有变。
“臣遵旨。”张居正深吸了口气,抖了抖袖子,将一卷书拿了出来,交给了冯保转呈陛下。
张居正这个举动,让廷臣们十分震惊!
大明会典万历本,是张居正为总裁,多个官署一起编修,显然张居正这是突然临时加了一卷!而且是早就准备好的。
朱翊钧打开了这一卷,看了片刻,笑着说道:“知朕者,先生也。”
张居正早就写好了,他对皇帝太了解了,皇帝这十五年,要干什么,就写脸上了,从不隐瞒自己的意图,愿意跟着干,就一起走下去,不愿意,可以激流勇退。
张居正写好了这一卷,也犹豫了很久,若是陛下不提,他就不会拿出来,但陛下说了,他只好呈送。
“好,那就刊行天下吧。”朱翊钧看完了张居正拿出的最后一卷《天人卷》,批准了大明会典万历本刊行。
这第229卷的天人卷,其实是天赋人权,天是老天爷的天,是万物无穷之理的那个天,天然的、天生的,人生下来就该拥有的权力。
张居正将吃饭、受教育、反抗,写到了《天人卷》里。
要刊行天下,是大明会典的作用,就是百司官僚必参阅之书,就是集体共识的本身,大明官僚上下都要通读,甚至会成为科举法治上面的必考内容。
道德叙事在万历维新中,没有瓦解,但矛盾不断复杂的维新,需要更多的法治,实现相对的公平。
“陛下,臣以为让各级衙门每个月到菜市口、煤市口、粮市口转一转,把各种米面粮油菜肉的价格记录下来,市场上,缺什么,少什么,什么东西比上月贵的太多,都记下来,纳入考成。”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起了具体的执行。
“陛下,各级官员就是再忙,一个月抽出一天时间来去逛逛的时间,还是有的。”
也不要求各地米面粮油菜肉等物的价格,稳如泰山,那也不太现实,也不符合客观规律。
但,地方官员,最起码要做到心中有数,别民乱闹起来了,还一脸茫然,慌不择路,和吴善言一样,对着旁人询问,发生了什么事儿!我的脑袋怎么不再脖子上了?!
城镇的物价是民生的晴雨表,而孙尚礼指数,能够反应物价增长速度和变化,这是工具,需要围绕着孙尚礼指数,决定发行宝钞的量,来确定满足货币需要,但不至于过度的超发。
金池总督府已经开始筹建,在黄金叙事逐渐完整,发钞之前,要把准备工作做好。
“各级官员,必须要亲自去吗?”朱翊钧询问道。
张居正俯首说道:“必须要亲自去,亲自勾稽,不得弄虚作假,誊抄一律革罢。”
“那就从朕开始吧,每月二十三日,朕都到这些地方看看,朕知道,朕出行一次,很是麻烦,要清街,还要搜检,但如果因为麻烦就不做,咱们大明这些官僚们,怎么甘心呢?”朱翊钧表示,要身体力行的支持张太岳的政令推行。
而且他的意思非常明确,这个每个月都要体察民情的政令,一定会变成表面文章。
但表面文章必须要做,就像是基础不牢地动山摇,消防栓里要有水、想赢棋要先下棋这类的正确的废话。
所有表面文章、形式主义的工作方式,在更高等级的方式面前,即发挥主观能动性进行工作方式,的的确确是是一种十分落后的制度。
但完全不管不顾,搞形式主义,做表面文章,反而十分先进了。
至少还要脸不是?
再烂的秩序那也是秩序,形式主义,表面文章,是维持秩序最低程度存在的廉价手段。
从善如登,从恶如崩。
学好的品质,如同登山一样困难,但学坏一出溜儿。
如果连最基本的形式主义、表面文章都做不到的话,那这个组织向下滑落的速度,就像山崩地裂一样迅速。
形式主义无法提高上限,那得是发挥主观能动性,但形式主义能兜住下限。
比如新五事疏,就要求,每日常朝皇帝要亲自御门听政、宣见辅臣、廷臣、见外官等等,这都是用礼法的框框,去兜住皇帝下限,省的皇帝过于懈怠,导致天崩地裂的事情发生。
万历初年的臣子,真的很难想象天下朝官缺了半数,三十年连皇帝的面就见不到的可怕景象。
适当的保留一些形式主义和表面文章,是保守派的作风,朱翊钧是少壮派,但他认可保守派的部分观点。
“陛下圣明。”张居正带着群臣,山呼海喝的拍了马屁,陛下都干了,那这政令推动下去,基本不会有什么阻力了。
皇帝去视察,肯定是到煤市口、菜市口、粮市口等地方后,召集监当官,随机抽调一些走卒贩夫询问,不会在大街上乱窜,那太影响百姓生活了,等到拿到价格之后,再派缇骑跟百姓们对一对账即可。
就像皇帝种地一样,有一点用,但主要是做出政治表态,起一个表率的作用。
户部尚书张学颜站了出来,俯首说道:“陛下,金池总督府发现了大量黄金,出海热情高涨,得限制百姓出海了。”
朱翊钧摇头说道:“少司徒,你不能在南洋只需要苦力的时候,才支持自由迁徙。发财的时候,就不让人去了?没这种道理。”
“朕知道,人都跑出去淘金去了,就没有那么多人种地了,就没有那么多人在工坊里当牛做马了。”
“但城镇工坊的劳资矛盾,朝廷就是居中调节,起到的作用也有限的很。”
“人都走了,朝廷不逼着乡贤缙绅减租,乡贤缙绅也不得不减租留下佃户;朝廷不逼着工坊主签订合同,保障劳动报酬和生产安全,工坊主也会自发的做。”
“因为他们得想法设法的把人留住。”
“出去,只要愿意出去,就可以出去,到总督府去,到开拓之地去,去开拓!”
“陛下,这么放任百姓离去,那大明生产如何保证呢?”张学颜有些急切的说道,大明人口向南洋流动,已经真实影响到大明的生产了。
朱翊钧看着张学颜,简单判断,这是廷臣们的集体决策,而不是张学颜一个人提出来的。
皇帝坐直了身子,面色严肃的说道:“大明人素来安土重迁,即便是在大明待得不是那么舒适,但只要能够保证生活的基本稳定,谁愿意出海去?既然愿意出海,就代表生活已经难以维持了。”
“出海跟狂躁的海浪、凶狠的土著、杀人不见血的疾病去斗争,是勇敢,但也是无奈的选择。”
“朕不做阻拦,也不会设限,因为万历维新要改变生产关系,要摆脱小农经济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张学颜见无法说服皇帝,只能领命,其实廷臣们基本认可要对人员流动做出限制,但陛下不认可,就要臣子们上谏了。
允许百姓自由迁徙,是有很大问题的,那就是农业生产不足,谁都知道城里好,那谁愿意住在乡野呢?
城镇对乡野的虹吸,会造成人口的高度集中和富集,进而造成城镇的劳资矛盾更加尖锐。
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逻辑就会成立,这些工坊主们就会竭尽所能的压榨一切能够压榨的人力成本,怒火不断堆积,最终爆发出来。
万历十年,松江府上海县崇义坊宏源大染坊的染工,因为不满工坊主无限制的欺凌,选择了揭竿而起。
而且过度的人口集中,带来了人口红利的同时,也会无限制的拔高城镇治理成本,这一点申时行在奏疏里已经反复奋力疾呼。
一旦劳资矛盾尖锐、城镇治理成本失衡,而经济没有发展起来,城镇的犯罪率就会旱地拔葱一样增长,陷入恶性循环,最终导致城镇整体崩溃。
除此之外,就是大明老生常谈的另外一个问题,人口增长。
城镇化和教育,就是最好的避孕手段,一旦城镇化和教育推行,人口增长立刻就会滑落。
内阁给出的办法是限制人员流动,进而延缓这些问题的爆发,但是大明皇帝就是不同意。
张居正、王崇古、王国光,甚至是已逝的万士和,都劝过皇帝,但皇帝就是不肯不愿推行限制人口流动的政令。
而且还在不断的放宽人口流动政令,比如废除了贱奴籍制度。
朱翊钧看着跃跃欲试,想要继续劝谏的臣工,伸出手,往下按了按说道:“诸位明公,现在是大航海时代,这是好听的说法,难听点,就是抢地盘,咱们不抢,别人就会抢,最后抢到大明的头上来。”
“世上从无两全法,朕必须要做出选择,那就是出海事大。”
“朕意已决。”
“臣等奉诏。”张居正左右看了看,带着群臣领圣命行事。
泰西人已经在双屿、濠境、吕宋跟大明打了好几仗,大明都赢了,但大明能一直赢下去吗?人家泰西人都打到家门口了!
继续沉浸在天朝上国的旧梦里,那是作茧自缚!
大航海时代,是波涛汹涌的时代,是全球贸易的时代,大明本来占尽了先机,后来自断,将先机拱手让人,送给了泰西,经过了复杂而漫长的斗争,大明终于在开海上,抢占了先机,岂有再次拱手让人的道理。
大明终于走到了武装出海、武装殖民的路上,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再计较下去,就不礼貌了。
至于内部生产力不足,也可以倒逼生产力进步,缺人,就多上点机器好了。
陛下已经给出了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