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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 水土不服,矫世变俗

第135章 水土不服,矫世变俗 (第2/2页)

当初高拱掌握言路,见到就是让科道弹劾,才能镇压一时。
  
  如今张居正并没有像高拱那般,得言路依附——否则也不会学生们都接连弹劾他了。
  
  所以,如今这道谕令,多少有些不好使了。
  
  “陛下,屠部堂与赵编修,在堂外候着了。”
  
  几人简单闲聊的功夫,去唤人的中书舍人邓以赞,便已然折返——无论是屠羲英所在的鸿胪寺,还是赵志皋所在的翰林院,距离吏部,也就两道院墙。
  
  朱翊钧收起与两位先生闲聊的好脸色,肃然道:“让屠羲英进来。”
  
  不多时。
  
  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绯袍官吏,跟在邓以赞身后,缓步走了进来。
  
  屠羲英官场厮混已经十余年,官居正四品,眼下皇帝突然召见,他自然也知道没好事。
  
  却还是神态淡然,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:“臣鸿胪寺卿屠羲英,拜见陛下。”
  
  朱翊钧仔细打量着来人。
  
  只见其仪表端庄,轩然堂堂,也是一副好卖相。
  
  朱翊钧并未直接问罪,甚至未提起正事,反而闲聊起来:“朕记得,屠卿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?”
  
  屠羲英从容应对,回道:“敢让陛下挂怀,臣确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,南直隶籍贯。”
  
  无端提起籍贯,自然不是他自豪。
  
  而是皇帝突然驾临吏部,端坐考功司,必然是为了考成法。
  
  这等察考官吏,历来是排除异己的好时机。
  
  他自忖以皇帝对南直隶人士的偏见,八成是要借题发挥了,这才早做心理准备,坦然受之。
  
  朱翊钧听罢,点了点头,又随口问道:“那彼时屠卿不远千里入京会试,考取功名,是何种初心?”
  
  做官总有原因嘛。
  
  为了改变世道也好,光耀门楣也罢,乃至想做个人上人,都是如今的主流价值观。
  
  到了个人身上,甚至还能找到数种理由。
  
  本是好答的事情,但屠羲英听了皇帝这个问题,却骤然愣住。
  
  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  
  过了好一会,才神态恭谨,语气棒读地答道:“陛下,臣当初考取进士,乃是为了施展所学,上报国家,下牧百姓。”
  
  屠羲英语罢,没受过中枢磨砺,官阶较低的几名户部员外郎,有些忍不住,将头颅埋到最低,咬着牙让自己不笑出来。
  
  还是一众辅臣、侍郎、庶吉士学养更好,面色不改。
  
  朱翊钧也习惯了这种官话,状若认可地点了点头。
  
  正当屠羲英摸不着头脑的时候,皇帝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。
  
  “既然屠卿当初有此志向,那如今为何却说,‘官可一日便弃,学不可一日不讲’。”
  
  “屠卿是已经不愿再上报国家,下牧百姓了吗?”
  
  话音一落,屠羲英愕然变色。
  
  不止是屠羲英,温纯与申时行对视一眼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。
  
  这是有备而来啊!
  
  屠羲英四品官身,吏部是不能直接评其不合格的,只能给出一个“不职”的考语,合不合格由皇帝说了算。
  
  但这考语只是针对屠羲英旷工、不办公事、不签署公文等。
  
  这句“官可一日便弃,学不可一日不讲”,可没写在上面。
  
  再者说,这种话,除了私下说说用来邀名养望,谁没事公开说?
  
  这不是锦衣卫听的墙角还能是怎么回事?
  
  申时行温纯能想到,一众庶吉士,自然也有不少人能想到。
  
  吴中行有些惊惧地看着皇帝的背影。
  
  赵用贤四下张望,抬头检查房梁上有没有什么人影。
  
  朱翊钧无视了这些动静。
  
  见屠羲英半晌没有说话,追问道:“屠卿,你若是口中说官位一日可弃也就罢了。”
  
  “但你身为鸿胪寺堂官,这一年里,坐班时日不足半,整日周游于寺庙道馆,讲经布学。”
  
  “屠卿,朕实在是好奇,既然不欲做官,当初为何要考取功名?”
  
  他静静看着屠羲英。
  
  这一轮考成里不合格的,以这种人最多。
  
  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,不仅不贪污,反而还有清廉的名声,甚至经常批评这个专权,那个幸进,俨然一副清官的做派。
  
  但问起本职工作呢?
  
  那不好意思,本官不慕功名,本职工作也不想做。
  
  不做事,自然也不会犯错。
  
  尸位素餐,俗称的占着茅坑不拉屎。
  
  搞得各部日常运转,有时候经常出问题。
  
  就拿前次万寿节来说,来上贺的使臣可不止朝鲜这个孝顺儿子,别的藩国也来了人的。
  
  但屠羲英那几日讲学去了,万寿节当日才给各藩国安排去赴礼部的宴,朝鲜都吃完走人了!
  
  更可气的是,这种所谓“不慕功名”的人,往往还能得到士林交口称赞,升官飞快。
  
  屠羲英从容之色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,是低眉垂目,沉默不语。
  
  过了好半晌,屠羲英才缓缓道:“陛下,臣不是不欲做官,实是水土不服,一到鸿胪寺坐班,就身体不适。”
  
  “臣请回南直隶。”
  
  朱翊钧差点气笑了。
  
  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?
  
  搞了半天,考取功名是为了衣锦还乡,等着退休享福?
  
  这厮历史上就是这个月溜回南直隶的——“鸿胪寺卿屠羲英,以水土不调改补南京衙门。”
  
  至于回去干得怎么样呢?
  
  评价不一。
  
  南直隶同僚对此人很是夸赞,称其为士林楷模,陈敬宗后第一人。
  
  而南直隶的学生就不一样了,骂其有损师德,行事乖张。
  
  同僚夸赞,却让整个国子监学子都联合起来排斥的官僚,都懂是什么成分。
  
  发展到最后,南京户科给事中王蔚看不下去了,参了屠羲英一本,说其行事乖谬,有亏师范,以致生徒丛怨。
  
  不慕功名的含金量。
  
  朱翊钧都懒得答屠羲英所请,挥了挥手,给人打发出去了。
  
  待到屠羲英走出考功司官署门槛之后。
  
  朱翊钧才转头看向一众庶士吉:“诸卿之中,有无不慕功名的?”
  
  “现在说与朕知道,还能尽早成全。”
  
  李得佑连忙出列道:“陛下,此人矫饰伪作,一眼可知!”
  
  “心中既无国家百姓,亦非不慕功名。”
  
  “乃是效仿吏部尚书陆树声,邀买名声,东施效颦耳!”
  
  “臣等岂能步其后尘?”
  
  朱翊钧一乐。
  
  你一个伏阙的,现在都会批评别人邀买名声了。
  
  这时候,吴中行也出列感慨道:“陛下,臣今日得见此辈之尸位素餐、不知廉耻,才始知考成法之必要。”
  
  “这等邀名养望,不事公务之辈,尚不如我翰林院同侪(chai)之万一。”
  
  他就差说一句我上我也行了。
  
  说罢,吴中行还朝张居正投去一个眼神,饱含理解、后悔、歉意,复杂至极。
  
  张居正本是目不斜视,随后越想越气,拧着眉毛狠狠瞪了吴中行一眼。
  
  小皇帝自然没看见场上的小动作。
  
  将屠羲英的案卷递给李得佑,让众人传阅。
  
  这时候,坐在大堂中的申时行,终于忍不住起身,开口提醒道:“陛下,按考成法,三年不合格,才罢官免职。”
  
  “此乃惩前毖后,治病救人,还请陛下斟酌处置。”
  
  虽说屠羲英这样有些气人。
  
  但考成法白纸黑字公布出去的,初期不合格,还有改正的机会。
  
  皇帝金口玉言是一回事,内阁和吏部的信用又是一回事。
  
  话音刚落,温纯当即开口道:“陛下,臣以为,虽不应罢官免职,却也需略作惩戒,警醒朝臣一二,否则朝臣见其无碍,便争先效仿,臣惟恐日后法不责众。”
  
  高仪看了一眼吏部两人,与张居正对视一眼,心照不宣地都没开口。
  
  按理来说,考成法的事,一直由内阁处置的,皇帝从未插手。
  
  眼下张居正与高仪,至少应该表明一下存在感。
  
  但中枢有惯例。
  
  为了平衡乡党,向来是南北混用。
  
  譬如,但凡首辅是南人,都御史则多用北人。
  
  同样地,申时行以南人掌吏部,皇帝不放心,便特意让高仪荐了温纯这个老秦人。
  
  眼下因为屠羲英这个南直隶人士有所分歧,内阁反而不好多说什么,免得皇帝多心,以为考成法真的起了党争之事。
  
  好在小皇帝还是很明事理的。
  
  只见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朕不通政事,只是带庶吉士等视阅一番,如何处置,自有规制,二位卿届时报与内阁便是。”
  
  他看向张居正、高仪:“劳烦二位先生了。”
  
  二人连忙回礼。
  
  张居正暗暗松了一口气,不由老怀开慰,看来皇帝确实是一时兴起,并不是急着收内阁之权。
  
  朱翊钧收回视线,随意开口道:“吴卿说,翰林院的同侪远超此辈,且让朕看完再说。”
  
  转而朝邓以赞颔首示意:“让赵志皋进来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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