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 第 198 章 (第2/2页)
韦训语气诚恳,坦言道:“只是旁观过……没有为别人梳过,是第一次,不保证梳得美观。”
宝珠从镜中打量韦训的神情,见他紧张中透着些许羞涩,凑近一站,新衣干爽的味道与他本人冷冽澄澈的气息一起传来,自己也莫名跟着害羞了,面颊热腾腾地浮起一片云蒸霞蔚。
她垂下眼帘,故作镇定地说:“那许你试一试,要是梳得不好,我会出言指点。对了,不能是……”
韦训心领神会,迅速接过话来:“不能是坠马髻,那不吉利。”
二人于镜中相视,会心一笑,韦训旋即恢复了洒脱无畏的气质,戏谑道:“骑驴娘子威名远扬,纵横江湖,所向披靡,其实无需在马上避谶。”
宝珠扬起下巴,傲然道:“手下败将青衫客,还不速速动手,莫要耽搁了出行的吉时!”
二人嬉闹一番,一起商议摸索,竟打理出一个尚算整齐的乐游髻。深秋时节,桂花凋零之后,菊花继而吐芳争妍。庭院中一丛丛开满了叠金黄,韦训摘了一捧,一朵一朵簪在她发间。
打扮停当后,宝珠心满意足地迈出房门,戴上帷帽,翩然跨上驴背,一行人再度踏上旅程。
历经观音奴事件,众人汲取教训,决定低调行事。宝珠换了一领素净圆领袍,看起来与旅途中最平凡的行人毫无二致。
然而,当她骑驴行经洛阳街巷之间,路旁的乞丐走卒们抬眼望去,只见一名青衫少年在前为她牵引缰绳,驴臀上悬挂角弓与箭囊,这情景落入众人眼中,他们立刻猜到了这骑驴少女的传奇身份,纷纷以敬畏的眼神护送她经过。
岐王李昱倚势凌人,绑架扮演观音的骑驴娘子,被其一箭毙命,此事早已悄然传遍江湖。江湖中人揣测:岐王毕竟身为李唐皇族,乃云端之上的顶级权贵,残阳院纵然无法无天,行凶之后,起码会逃离洛阳,暂避风头。
岂料结局却令所有武林人士瞠目结舌。岐王遇刺身死之后,不知怎得被冠以谋反罪名,阖府被朝廷抄家灭族,与其往来密切的高官显贵亦纷纷落马,落得个下场凄惨。而本应避走逃逸的残阳院门徒,反倒个个堂而皇之继续在洛阳自由来去,未受丝毫波及。
此事委实匪夷所思,让人难以捉摸其中玄机。江湖中人不得不将这一切与陈师古那件“颠覆大唐,祸乱天下”的遗物相联系。江湖疯传:骑驴娘子手握这件神鬼难测的大凶兵器,方能达成这般玄之又玄的结果。
随着奇闻广为传播,人们想起那神秘少女修习的是江湖罕见的军阵功夫,遂产生出种种荒诞不经的猜测与臆想。如此,她的真实身份愈发显得扑朔迷离、深不可测。
每逢有好事者向残阳院门徒打探时,他们的反应颇为有趣。
起初,几个人矢口否认骑驴娘子是残阳院新首领。待这一系列奇事发酵后,他们转念一想,寻思韦大欠下的人情债不知何时能讨回来,理应让他先付些利息。
只要口头承认骑驴娘子就是残阳院首脑,今后不仅可以将陈师古棘手的遗言推到她二人身上,倘若不慎闯下什么祸事,也大可顺水推舟,让她背锅。想通之后,这几人心有灵犀般达成默契,闭口不言,来了个默认。
离开洛阳途中,宝珠一行人经过南市,不巧冤家路窄,再度与那名发生过冲突的红袍官员狭路相逢。
旧事重现,眼见他的一众随员在前头净街驱赶行人,杨行简咬咬牙,心下暗忖绝不能让公主再三负屈,取出鱼袋,决意与之一较高下,论个是非曲直。而韦训已作势捏动指关节,准备大打出手。
宝珠骑在驴背上,遥遥打量那官员的面容,回想在岐王府中并未见过此人。料想以他的品级,还不够资格参加李昱的宴会。
刹那之间,宝珠心头掠过诸般前尘往事。
跨越万水千山,体会众生百态,旅途的意义,或许就是一次又一次在尘世间求索自己究竟是谁。知晓自己真正的力量后,便再不用凭借虚文缛礼抬高身份,更无需介怀外界评判。
骑驴娘子这名号她初时不喜欢,如今细细品味,倒有一种世外高人的超逸之感。况且全凭自己实力挣来,比起名不符实的万寿尊号,并不逊色。
浮世虚华皆作空,今朝顿悟我为真。争路这般微末琐事,委实轻如鸿毛。
参透之后,宝珠心下释然,莞尔一笑,心平气和地引着驴侧立至道旁,将路让给那红袍官员先行通过。
这平淡的反应着实让韦杨二人略感惊讶,但见她处之泰然,神色间的确毫不在意,二人也就跟着她让路了。
离开城门,伴随官道向着远方无限延展,身后宏伟的洛阳都城越来越小,逐渐变得像一座普通关隘。
宝珠垂下头,审视自己染红的指甲。新甲已长出短短一截,而前端依旧如鲜血般红艳。她暗想走上这条路,注定不能干干净净,体体面面。
韦训不时回首留意她的神情举止,此刻见她再度凝视手指出神,他心下忐忑,连忙伸臂握住她的双手,无言地望着她。
宝珠见他眼中尽是关切之情,知道他想岔了,开口解释说:“放心,我只是有些感慨。可惜我手上已经沾染人血,杀生破戒,日后再没有资格扮演观音了。”
韦训目光坚定,沉声道:“你是我心中唯一的观音。”
《观音奴》之卷完